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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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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上在聖旨上寫得清清楚楚, 太子詔書已經寫好,會在鶴遷與林挽寧訂親那一天親口公布,如果鶴遷不同意娶林挽寧, 那這詔書便會成為一張廢紙。

池珂不明白皇上為何會讓鶴遷娶林挽寧,雖然兩人有幼時在學宮那一段相處,但之後便接觸甚少, 兩人之間也沒有太深的情誼。

對林挽寧來說這自然是件好事,但池珂一想到江南那個一襲紅衣的女子,便覺得此事不妥:命冊上姜茗才是鶴遷的良配, 現在這麽就變成了林挽寧,皇上這是要亂點鴛鴦譜?

她推門而入, 鶴遷正在床邊生著悶氣, 見她進來更是別過臉去, 像是鬧別扭的孩子。

“殿下這是怎麽了?”池珂便扶正桌椅,邊走到鶴遷的身邊。

鶴遷冷哼一聲:“宋策沒有告訴你嗎?”

池珂點頭:“皇上賜婚的事情我知道了, 只是不知道殿下何故如此生氣,是不滿意皇上給你選的太子妃, 還是不想讓皇上插手你的人生大事”

對鶴遷來說兩者都有,他既不喜歡林挽寧,更煩皇上插手他的事情, 何況他這根本不算是賜婚,而是一種威脅:“他真當人人都想要那太子之位,都能像他一樣為了權力娶一個自己根本不愛的女人, 站穩腳跟之後又把她當成草芥一樣拋棄。”

池珂道:“殿下努力了這麽久,不就是為了太子之位?”

“你……”鶴遷眼中黯淡半分,失望地轉過身去,不想再理她。

別人不懂我也就罷了, 連你都不知道我為何想去爭這太子之位?

“殿下莫氣,我沒有調侃的意思。”池珂道,“我是覺得,皇上或許是想幫你穩固地位,才會讓你娶林挽寧。除去病弱的大皇子和羅家失勢的陳正青,二皇子的母妃是皇貴妃,雖然已經在外修行多年,但是她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裏;陳經賦就更不用說,羅家一倒,朝中最有勢力的便是張家和林家了。”

“但羅家還有羅青山在,只要他還能上戰場立戰功,羅家、陳正青便有東山再起的機會。”

“殿下生母沒有什麽背景,死後也僅僅被封為了妃位。這樣算下來,殿下雖然得了民心,但是身後沒有人支撐,將來怕是在皇位上也待的不安穩。皇上此舉是為了穩固江山社稷。”

鶴遷道:“坐不穩便坐不穩,我本來對皇位也沒有那麽熱忱的祈盼。”

他當初想爭奪皇位,也不過是因為和池珂的那個許諾,細想之下他好像也沒有爭奪過,機會都是別人給他送來的,林穆安,張太傅,池珂……他們都想讓他當太子,推著他一步步走到現在的位置。

他為了池珂走到現在,卻要為了完成那個約定去娶別的女人。

鶴遷不願意做他父皇這樣的人,他甚至都不願意稱他為自己的父皇,他心裏滿是權力,對他的妻妾子女完全不在意,就算是到現在這種時候,他想的還是如何穩固自己的江山。

鶴遷是鐵了心的不想娶林挽寧:“我不愛她,自然不會娶她,若是不能與我心愛之人攜手,我寧願不要這皇位。”

池珂問道:“那殿下的心愛之人是誰呢?”

鶴遷望著她,眼中清澈深沈,將池珂看得有些不適,她別過頭去,腦海中閃現姜茗的樣子——如果現在還是在按命冊來走,那最後和鶴遷攜手看山河應該是姜茗才對。

“我愛的人,是這天底下最貌美活潑的女子,她就像冬日的驕陽,一想到她,我的胸膛便是溫暖明亮的。”鶴遷眼底一片深情,池珂忽的有些後悔自己問出了這個問題。

明明就在自己眼前長大,自己卻連他什麽時候情竇初開都不知道。

“皇上只告訴你要娶林挽寧,卻沒有公之於天下,殿下尚有挽回的機會。為了殿下心愛的女孩,殿下或許該去見見皇上。”

池珂轉身離去,只留給鶴遷一個有些慌亂的背影。

……

尋安城城門,康元則像往常一樣帶著月辰去城門內的樓臺上看風景,心裏思索著皇上何時立儲君,若是鶴遷成了太子,那以後他們就不能常常出來逛街了。

那樣他也不能常常見到池姐姐了,生活裏便少了幾分樂趣;康元則又開始思考鶴遷和池珂的關系,殿下喜不喜歡池姐姐,如果他喜歡池姐姐,將來會不會把娶她為妃?

殿下應該不願意讓池姐姐做妾的吧?可她只是個宮女,就算殿下再怎麽喜歡她,朝中之人也不會同意殿下娶她為妃。當了太子,便不能像以前一樣隨心所欲了。

樓下人群熙熙攘攘,車水馬龍,康元則低下頭去,目光被一抹鮮亮的紅所吸引色,康元則追逐著那抹紅,看那身著紅衣的姑娘策馬從城外駛入街道,像一陣歡快明艷的風。

他目送著那位姑娘離開了自己的視線,心想著好久沒見到這麽張揚的女子了。

沒多久便有府中下人來報,一位姑娘到了太傅府前說要見他,那位姑娘長得貌美如花,但是直率可愛,一來便說自己要找康元則。

下人偷偷問他是不是在哪裏惹了風流債,他舅母接見了那位姑娘,很生氣的讓人來尋他。

康元則一臉的疑惑,他可有好些日子沒跟姑娘家說過話了。

下人道:“聽聞那位姑娘是從江南來的。”

“江南?我可沒去過。”

康元則愈發不解,背著月辰一路狂奔回到了張府,進了客房,一推門便是那抹亮眼的紅。

座上美艷的紅衣女子轉身看了他一眼,漠然的轉了回去,像是根本不認識他這個人似的。

姜茗確實不認識他,當康元則告訴自己他就是她要找的人時,姜茗瞪大了雙眼:“不對,我要找的是康元則。”

康元則認真道:“我就是康元則。”

“可他不長這個樣子的,他長得……俊美無雙。”

康元則聽到自己的舅母嗤笑了一聲,頓時黑了臉,俊美無雙,江南……

他立刻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。

他對著姜茗解釋了半天,也從姜茗口中知道四殿下這些日子在江南的所作所為,一向不近女色的他居然在江南撩撥了眼前這位姑娘,康元則有些驚訝,但心底又莫名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。

姜茗想了好一會兒,才緩緩道:“原來竟是四殿下。”也怪她腦子鈍,明明聽別人說四殿下暗中查探封了王淳私開的賭場,卻沒有想到那人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,還開心的想康元則在這其中肯定出了不少力。

康元則調侃道:“你居然為了四殿下從江南追過來,難不成你對他有非分之想?”

姜茗霎時紅了臉:“你不要胡說,我擔心王淳會伺機報覆,便想來尋安看望他。”

康元則輕笑:“王淳已經被壓到了尋安,秋後便要問斬。天牢結實得很,他一個小小的商販,沒那麽大的本事跑出來。”

姜茗松了一口氣,心底的高興都寫在臉上。

康元則也不自覺笑了起來,接著他腦中一熱,道:“殿下他現在要幫皇上分擔政務,我都很少能見到他,但你若是想見他,我倒是可以幫你。”

姜茗眼前一亮:“當真?”

“自然。”

話說出口康元則忽的有些後悔,他沒有核實這姑娘的身份便如此草率的答應,萬一出了什麽事該怎麽辦。

姜茗眼中的喜悅像是要溢出來,晶亮的眼睛看著他:“我什麽時候能見到他!”

“我得先跟他商量,或許要等個三四天吧。”這麽開心,肯定不是裝出來的。

康元則這樣想著,安排姜茗暫住在他家中,但也沒忘了派人去核實姜茗的身份。

此次尋安之行如此順利,姜茗驚訝之餘也很高興,相比之下鶴遷騙了她的事情也變得微不足道。鶴遷走後她茶飯不思,她爹鼓勵她說喜歡一個人便要來爭取,於是她來了,帶著一腔孤勇和滿心愛意。

若是鶴遷喜歡她,她便能光明正大的留在鶴遷身邊;如果鶴遷對她無疑,她也能走得瀟灑毫不留念,現在她只要見到鶴遷,這半個月的奔赴便有了意義。

……

乾康殿中,皇上對著桌上一副山水畫苦思冥想了半柱香的時間,不時把成四海招來一同討論,成四海一邊順著他的話跟著附和兩句,一邊餘光看著一旁跪著的鶴遷。

夾在這對父子之間,成四海為難不已又忐忑不安。

“父皇,兒臣請父皇收回成命。”不顧成四海的眼神勸告,鶴遷又提了一遍自己的請求,“兒臣不想娶林小姐。”

“啪!”皇上將筆摔在桌上,墨汁將一整張山水畫毀壞殆盡,成四海與殿中宮人一同跪倒在地。

“成四海,把畫收起來,重新拿紙墨來。”

“父皇,兒臣……”

“四殿下,您不要再說了!”成四海捏著嗓子小聲提醒,皇上已經是肉眼可見的生氣。

鶴遷只頓了頓,又字正腔圓道:“請父皇收回成命,兒臣不願意拿終身幸福去換這太子之位。”

“逆子!”皇上拍桌而起,大步來到鶴遷面前,“你當朕只有你這一個兒子嗎?你以為除了你朕就沒有別的太子人選了?我看你是膽子大了,無法無天了!”

成四海勸道:“皇上息怒啊……”

皇上一掌推開他,俯視著跪在地上的鶴遷:“你不願意拿終身幸福去換太子之位?你以為你讓你當太子只是為了你自己嗎!你可以為了自己的‘幸福’不當太子不當皇上,可你有沒有想過這天下百姓!從古至今,有幾個皇帝敢說‘幸福’二字!更何況整個尋安城找不到第二個像林挽寧那樣才貌雙全的姑娘,你若連她都看不上,還想娶個天仙不成!”

“父皇,兒臣對林姑娘無意,不願糟踐林姑娘真心。”

“你你你!”皇上一腳踹在鶴遷的後背,鶴遷往前踉蹌,但沒有倒下,依舊挺直腰桿,緊抿的薄唇昭示著他的倔強。

皇上氣不過,但也對這個倔強的兒子無可奈何,他便知道自己控制不了這個孩子,也討不了他的歡心——就像他母親一般。

他向來是最欣賞鶴遷的,但是鶴遷對他敬重冷漠,他也從未將自己的欣賞表達出來,如今塵埃落定,他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把皇位交到他手中,換來的卻又是他的拒絕。

鶴遷和展鴻背後都沒有一個強大的家族作為支撐,現在的張家還算是老實,但如果將來他們想扶陳經賦上位,鶴遷會不會也被暗中毒害?

他已經對不起一個大兒子了,不想再對不起另一個。

那一腳仿佛用盡了他全部力氣,皇上彎下腰,他已經兩鬢斑白,臉上滿是疲憊:“你知道的,朕讓你娶她,是為了你。”

這些池珂告訴過他,鶴遷也明白。

但他仍舊不想娶林挽寧。

“謝父皇厚愛,但兒臣早已心有所屬,兒臣不想……”

“糊塗啊!這皇位上坐過的,多得是身不由己的人。你想得到權力,就必須得放下一些東西。”

鶴遷擡起頭,與佝著腰的皇上對視:“這些兒臣都明白,但她是我唯一不能放下的。”

“你……”皇上長嘆了一口氣,鶴遷堅毅的目光讓他心中五味雜陳,他年少時似乎也有這樣一個不願放下的姑娘,但是現在……他連她的名字都不記得了。

“父皇,兒臣雖不會娶林小姐,但兒臣向您保證,一定能穩穩當當的坐好這太子之位。”

他身後雖然沒有勢力強大的家族,但他有池珂,有康元則,有陳展鴻,還有……太後。

“太後去世前,曾留給大皇兄一枚兵符。”

陳國那個一生傳奇的太後,皇上的親生母親,出身武將之家,曾隨著太上皇出征邊疆,令敵軍聞風喪膽;即便後來委身於深宮當中,仍然憑著一己之力組建了一支民間的‘軍隊’,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劍客大俠,藥聖神醫,全都在她這支‘軍隊’當中。

“皇祖母當年為了保護南巡的太上皇,建了那個組織,後來父皇出宮,兒臣南下,都有這個組織的人在暗中保護。”

皇上已然無比震驚,但還是尋到了他話中的漏洞:“他們在江湖,你在朝堂,他們如何保護你?”

“皇祖母身處深宮,想要和他們聯系,肯定需要朝堂中的人……”

“好了,你不要再說了。”皇上脊背發涼,他第一反應是想找出這幾個朝堂中的人,但是想到自己母妃聰慧異常,肯定不會讓他輕易找到。

他母妃逝去這麽些年,卻還是留給他這麽一份大禮。

皇上回到木椅上,腳步有些踉蹌,他聲音更加無力了:“我知道了,我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林家,以後也不會再提起此事,你走吧。”

鶴遷叩首起身,腳步絲毫不留戀,皇上望著他的背影,喃喃道:“他像他母妃,也像他皇祖母,這兩個是朕最看不透的人。”

他轉向成四海:“找個吉時,頒布立太子的詔書吧。”

……

“我去找了父皇,告訴他我不想娶林挽寧,他問我連林挽寧都看不上,是不是想娶天仙。我確實想娶天仙,我想娶你。”

“如果我將來真的當了皇上,你做我的皇後好不好?我會努力活得久一點,再久一點,我要是死了,你就把我忘了去找別人……”

鶴遷忽的頓住了,面前是空蕩蕩的臥房,他在等著池珂回來。

這些話說出來,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自私,他可以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獲得池珂的愛,在她的陪伴下度過餘下的時光,但那對池珂來說不過是彈指一揮間。

如果池珂真的喜歡上自己,他死後的千萬年池珂該怎麽度過?

鶴遷又陷入到糾結當中,一直到池珂回來,他也沒有做好決定,池珂問起他為何在她房前,鶴遷凝視著她的眼睛,輕輕搖頭:“無事,來告訴你一聲,皇上收回了賜婚的旨意。”

“殿下說了什麽,讓皇上改變了心意?”

池珂的反應比他想象中還要平淡,鶴遷扯起嘴角,卻怎麽也笑不出來:“告訴他太後留下了兵符。”

“殿下說這些,不怕皇上生氣?”私藏兵符,無疑是對皇權的挑戰。

“我見他,似乎老了許多。”

鶴遷的話就止於此,池珂笑笑:“老了,脾氣也好了。”

“你剛剛去哪兒了?宗泗呢?”

“他回魔界了,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回來了。”他們所謂的‘短時間’,可能是幾十年甚至上百年。

鶴遷沈默,沒再開口。他心底有千言萬語,終究止於一聲嘆息。

氣氛有些沈悶,池珂想了想,開口笑道:“我聽康元則說,姜茗從江南來找你了。這位姑娘倒是比想象中專情。”

見鶴遷皺眉,她又道:“你何時有空見見她?”

“我沒空。”鶴遷回答的幹脆利落。

“她千裏迢迢趕過來,你真的見都不見?殿下這樣未免有些狠心了。就算是沒那個心意,也該說清楚的好,免得讓她苦等。”

鶴遷認同了她的說法,問道:“你何時有空,我和你一起去。”

池珂和司命約了三天後徐南街上見,到時她可以和鶴遷一起出去。

“那便三日後吧,我和你一起出宮。”

表白未遂後,鶴遷又開始思考該如何拒絕姜茗,以及該怎麽處理出賣自己的康元則。

但他最終沒能見到姜茗,就在他打算赴約的那天早上,他和池珂在街口分別去往康元則家中,迎面遇上了一臉慌亂的康元則,他走得很急,臉上滿是汗,眼圈發紅,他顫抖著告訴鶴遷:姜茗死了。

屍丨體被發現在護城河,她穿了一身紅衣,臉上還有胭脂的痕跡,帶著微微的笑意,正期待著去見自己的心上人。

但這位水性極好的江南女子,淹死在了河裏,到死都沒來得及見她心上人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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